冬彌個人-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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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第八章



  1

  無情的身體已經恢復大半了。
  上午試著將存在袖內一只暗器往外射,雖然達不到原本的速度及力道,但至少可以凌空劃穿兩隻蟲子。
  夠了,人的哪一個部份都比蟲子大。
  覷了一眼正替傷口換藥的鐵手,已經沒了昨夜的血跡點點,取代的是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口子,抹上藥後就瞧不見血紅了,這對無情來說是件好事,昨日夜裡無情醒來過一次,而當目光與鐵手的傷口接觸到的同時,無情會沒來由地覺得心浮氣躁。
  那樣的情緒是一瞬間的,無情卻記著這樣的情緒,深刻到天明。
  無言地撇開視線,在鐵手上藥的同時,他往洞穴四周環顧了幾圈,從清晨睜開雙眼的時候就感覺到一股不對勁的氣氛,正在兩人四周蔓延。
  長久以來的江湖歷練,讓無情練就了如同野生動物一般的警戒本能。
  無情很肯定,有一群人在這附近伺機而動,目標正是他們兩個人。

  本想告訴鐵手這件事,但無情知道鐵手跟他一樣發現到了,要不不會每個舉動都帶著戒備,如同渾身豎毛的猛獅低聲嘶吼一樣,鐵手的眼神、舉止、語氣,都帶著一種謹慎之意,這讓無情放心許多。
  無言地等鐵手上完藥,手自然地往鐵手方向一伸,後者也自然地將對方抱起,置在懷中。
  縱使對這樣的抱法有諸多彆扭,但考慮到目前的狀況,無情不否認這樣的姿勢為正確。
  可攻可守、進退無礙,鐵手的思維一向很細緻。

  鐵手停頓了一會兒後問:「大師哥,可以了嗎?」
  無情將下巴輕放在鐵手的肩上,輕聲道:「隨時可以,走吧。」

  聽見這樣的回應,鐵手隨即將力量集中到一隻手上,無情也將暗器捻在雙指間,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支會,一個眼神、一個撇頭、甚至是雙指的接觸,都能讓對方心領神會。
  這樣的默契,是求也求不來的。
  在鐵手衝出洞穴的瞬間,無情敏銳地補捉到一個稍縱即逝的黑影。
  冷哼一聲,指尖的暗器呼嘯而出,一聲悶叫,「呃!」聲傳出的同時,無情已將第二只暗器捻在指間,射出!
  無情不知道前方還有多少人埋伏著,但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分神於那。

  前方,是鐵手要負責的範圍。
  自己要負責的,是鐵手背後的一切攻擊。
  所謂的信賴,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
  鐵手在這樣的時刻突然想起這句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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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

  無情沒料到失去輪椅之後的自己,竟然如此窩囊。
  以前的自己,似乎太過依賴那張椅子了,以至於現在這樣的時刻綁手綁腳,暗器使得極不順手,縱使彈無虛發,卻讓無情深感難受。
  手從鐵手的右下背往左上急揮,又一只暗器呼嘯而出。
  一人,應聲倒地。

  鐵手騰出的那隻手蓄滿力往前猛打,大吼一聲後收拳。
  兩人,吐血倒下。
  無情瞧不見自己身後、鐵手面前的狀況,但是他感覺得到許多人的喘息、驚愕、怯意、害怕、甚至是毛孔急速收縮的聲音,對於自己綁手綁腳的攻擊無情感到無奈,卻也莫可奈何,只能全力攻擊。


  鐵手的背,交給了他,他的手不能停。
  鐵手也不能停,因為無情的背也交給了他。
  敏銳地察覺到無情的動作不甚靈活,因此鐵手的攻勢比起以往要更猛烈,以往他會因為惻隱之心而留情留力,現在卻是招招斃命、掌掌奪魂!
  埋伏的人超過百位,看來幕後主使者是非要他們的命不可。
  鐵手對這樣的狀況感到極不爽快,或者更正確的說,他厭惡背後搞偷襲或埋伏這一招。
  神侯府的捕快,個個光明磊落,絕不搞暗算這一招。

  「鐵手,疑惑先放到一邊去。」彷彿是感應到鐵手心中的問題,無情的口氣很淡然,在說話的同時又射出了五只暗器,其中四只射穿了胸口、一只停留在額上。
  鐵手還沒反應過來,一掌筆直推出、帶著風!
  「疑惑,是捕快的大忌。」無情淡然地重複這句老話。
  鐵手在心裡咀嚼著這句話,剛浮現腦海的許多疑問——是誰指使的?到底有多少人?跟茉莉玉有多少關係?——瞬間都被壓了下去,鐵手的速度越來越快,抱住無情的那隻手卻穩定異常。

  冷靜,永遠是捕快的良師益友。
  這句無情常掛在嘴邊的話,鐵手一直放在心坎裡,因為這是無情最常說的一句話。


  無情看著倒臥四周、或趴或躺的屍體群,暗自觀察著,縱使觀察是追命的強項。
  一身黑的衣服、蓋住鼻子以下五官的黑紗、包住頭的黑布,這樣的衣裝太過常見,無情並不意外,這樣的選擇是最正確的,只有剛入江湖或是有特殊目的的人才會張揚地藉由衣裝宣傳自己。

  顯然,這些人的主人並不屬於以上兩者。
  那麼,只有兩種可能,一個是早已出名;一個是不能出名。
  無情瞇起雙眼,又射出七把暗器,刻意拉長暗器的切割曲線,無情自有打算。
  七只暗器同時飛往一個人,瞄準了頭、雙手、雙腳、胸口,那人沒能反應過來就被七只暗器輪流伺候,身上的衣裳瞬間出現七道口子,無情的用意很明顯,他想知道這些人到底從何而來。


  要辨認一個人,最快的方式就是剝去外衣。
  對無情來說不困難,他的暗器就是他的手,甚至於比他的手還要有用。
  從衣服被劃開、口子龜裂擴大、裡頭的衣裳樣式一閃而過、腰間繡著的徽飾露出一角、安置在小腿前的鐵片應聲裂開、到人往後到下失去意識,這只是一瞬間的事,但無情早已捕捉到他想要的訊息。
  幕後主使者,正是他意料的人。

  此時,鐵手的手已經擦過第七十六個人的腰側。
  無情的暗器已經劃開第六十二個人的四肢動脈。
  來者,還有百百千千個,每個人都帶著自己拿手的武器,神氣昂昂地俯衝而來!
  鐵手突地一聲咆嘯!
  因他看見了一個不屬於這一群人的人,正朝他俯衝而來!
  無情心上一震,沒回過頭去看,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物必須守護在先。
  但鐵手隨後喊出來的名字,讓他放鬆下來了。
  沒想到會是那個人。
  「戚兄!小心後頭!」

  來者,正是戚少商!

  無情動了動上身,眼角餘光最後捕捉到的畫面,是戚少商將劍高舉過頭,刺穿一名突擊者身軀、那股毫不猶豫的威猛。
  果然,是戚少商。
  無情在心底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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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

  顧惜朝早就知道這一切。
  自然,他不會不知道最覬覦這茉莉玉的人正是東方當家這一回事,正因為太過清楚,顧惜朝反而沒辦法光明正大地見招拆招。
  既然無法正面迎擊,顧惜朝只好退求其次。

  早在他從江湖百曉生那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後,他便從鳳羽門裡遣出隱密部隊先到東方家探查情報,而他亦隨後趕上。半途他接到隱密部隊的口信,無情已經到了東方家,與好好好有了正面接觸。
  顧惜朝對這個女人沒有好感,卻不否認她的交際手腕跟她的面容一樣讓人驚嘆。
  當下,顧惜朝覺得奇怪。

  顧惜朝自問:「東方當家什麼時候這麼信任過一個女人,讓她全權處理這等江湖大事?」
  事實是,東方當家從來沒信任過任何人,如同驚怖大將軍。
  那麼,好好好勢必是未經過東方當家同意就擅自出手佈了此局,想必是為了向無情討取一個人情,女人的願望往往微小至極,有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應允,顧惜朝知道無情會答應他的,因為無情,鮮少真正無情。
  既然如此,東方當家只有兩條路走。

  一條,是直接將無情困在東方家內,使其進出不能。但這麼做的風險太高,既要防無情脫逃,更會得罪好好好這個手段毒辣的寵妾,兩邊都討不了好,生性嚴謹的東方當家絕不會這麼做。
  另外一條,則是讓無情在東方家的領域外遇襲。

  因此顧惜朝急奔東方家,想盡辦法在東方家出手之前靠近無情,拖延他回到戚少商那的時間用以保護戚少商的安全,之後他根據計畫,利用假的金劍僮子誘騙無情落下懸崖,到目前為止都很完美。
  但人算不如天算。
  顧惜朝萬萬想不到,戚少商會與鐵手一同前來找無情會合。
  這一會,竟恰巧碰上無情落崖的那一順間。
  鐵手跟著跳了下去,義無反顧地。
  戚少商朝他發動攻勢,逼得他只能現出身份,這不在他的預料之內。
  原本,他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戚少商這個身份,但人算不如天算,計畫永遠有變化。
  他的心情、也在這樣毫無預警的情況下,奔流而出。

  戚少商是驚訝的。

  原本氣勢熊熊的攻勢頓時失去了殺傷力,他看著顧惜朝,筆直地看著,彷彿眼前的顧惜朝是個陌生人,是他從來不認識的人。
  顧惜朝那個時候的呼吸,是急促的。
  因為太多太多的意料之外,一次席捲而來。
  他幾乎要逃開現場。
  但他的下一步是往前、把戚少商猛力撞開,手從腰間拔出小斧、毫不猶豫地往上一擋!
  「鏘」的一聲!
  卡在斧上是一顆大而沉的鐵球,後頭牽著一條長長的鐵鍊,鍊子的另外一端是一個男人,正望著他們,臉上的表情帶著笑。
  男人之於顧惜朝,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過往。
  在東方家重金聘請他來當護院之前,他是服侍於驚怖大將軍的一個小兵。
  「顧惜朝,許久不見了。」他笑著這麼道。
  顧惜朝在這時就懂了。東方當家除了打算在無情踏出東方家領域後了結他這個方案之外,還準備了第二個方案,以預備不及。
  這個方案,就是了結顧惜朝這個心腹大患。

  有二勢必有三。

  第三個方案,就是在白風沒辦法回來覆命的時候,遣眾圍擊無情鐵手。
  於是,顧惜朝才會出現在這裡,因為他早就算到了這一切。
  要論謀略、推算,沒人能贏過玉面修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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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

  戚少商老遠就看見鐵手的身影,還有他胸前突兀的一片雪白。
  待他思考了半晌,這才悟到那片雪白正是無情,看來是因為輪椅身先死,不得已才用這樣的方式闖過這片人牆埋伏。
  他向不知道何時落在他身後、重新戴好面具的顧惜朝一望,給了暗示。
  拔劍吧!

  顧惜朝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這樣的訊息。省去點頭的動作,他俐落地從腰間拔出「在水一方」,一道銀光在眼前閃逝而過。
  戚少商不知何時已經拔出「所謂伊人」,緊握在右手上。
  這時候他聽見前方傳來一陣吼叫:「戚兄!小心後頭!」
  戚少商幾乎是在聽見的瞬間就停下腳步、回身舉劍一個猛力刺穿,顧惜朝的身子若是再晚個半秒蹲下,現在被刺穿的就會是他、而不是那個正打算從兩人背後上演「黃雀在後」的埋伏者。
  雪白的劍往後一刺,抽回來時已是一片血紅。
  顧惜朝見那人倒下後還在輕顫,便快刀斬亂麻地補上一劍,了結。
  瞬間戰場變成了兩個,一個在前、一個據後,一個對上數十個,當真以多打少。

  鐵手迅速環顧戰場,做了個決定。
  「大師哥。」他的聲音很輕,輕到只有無情可聞。「我會集中往左前方殺過去,一直被抱著,暗器想必使得不上手,等些大師哥就坐在岩石上打,打得也暢快些!」
  知道鐵手是替自己著想,無情輕點頭道:「就這麼辦。」
  就這麼辦。鐵手得到了首肯,便放手去猛打狂擊!

  一掌,一個;一拳,一雙;又一掌,一雙挾一個;再一拳,俐落些、兩雙!
  像是發了狂,這份狂只為無情而發,是專屬於無情的瘋狂!

  戚少商不待埋伏者有所反應,雙手高舉、落下,一連劈過兩人的胸膛,那柄「所謂伊人」在青龍劍殉職之後成為戚少商最得力的夥伴,從沒讓他失望過,如同現在;顧惜朝手上的「在水一方」亦是如此,他順著「所謂伊人」的軌跡,一個一個補上最後一劍。
  顧惜朝以前從來未曾想過,兩個男人之間也能夠有如此的雙劍合璧。
  「所謂伊人」左揮、右劈、上揚、下刺,左邊四個右邊八個應聲倒下。
  「在水一方」柔軟地擦過那十二個人的眼前,人說死要閉眼,才瞑目。


  不過一會兒的光景,戚少商那橫七豎八地一堆屍體;鐵手那兒則讓出了一條路,左前方的一條路,好讓鐵手能抱著無情殺過去!
  鐵手的目標,是一塊顯眼的大石,約到一般人的腰際再上一些,高度正合適。
  所幸因鐵手的攻勢太過猛烈,無論願意不願意,埋伏者們都得讓出一條路來。
  趴著讓路。

  無情在接觸到石面之後,總算心上踏實了些,像是回到落崖之前的自己。
  鐵手放下他之後,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,「小心」、「我會保護您」這種話一概沒出口,鐵手一向習慣付諸行動,於是他轉身背對無情躍開數步,開始沒有顧忌地將人一一打趴,維持他一貫的風格。
  留對方一口氣。
  無情不慌不忙地取出懷裡的暗器,開始反著鐵手的方向進攻。
  一只,胸前見血;兩只,前額開花;三只,封咽鎖喉;四只,鴉雀無聲。

  這才像話!無情面無笑容地暗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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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5

  在無情當捕快的生涯裡,並不缺乏打團體混戰的經驗,雖然因雙腿殘疾而極少離開神侯府,但其他三位師弟經歷過的一切,無情可沒漏掉任何一樣。
  鐵手與追命十分擅長在混戰裡佔盡贏面。
  冷血個性耿直生硬,若是真的碰上大混戰,對他而言是輸贏各半的搏鬥。

  而無情呢?

  要說他是單打獨鬥的高手,江湖上沒有人能提出反駁論調,因為這的確是事實;但說無情在混戰中沒有贏面可言,卻也不夠真確,因為無情至今打過無數場混戰,卻沒有一戰讓他掛彩中鏢。
  對於任何場面的戰鬥都能應付自如,這或許是最正確的評論。
  無論面對多混亂的場面,無情都能保持心止如水、面無表情。心止如水,自然不會因為四周千變萬化的招式而迷惑至自取滅亡;面無表情,接下來的攻勢就能發揮百分之一百的效果,屢試不爽。
  只因這江湖上,太少人能夠達到如無情這般境界。
  無情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未曾移到鐵手身上過,他的手捻過一只又一只的暗器,專挑鐵手的相反方向猛力射去,快、狠、準三者齊聚,坐在岩石上後雙手的行動變得靈活太多。待在鐵手懷裡時,一只暗器能不能殺一個人都是疑問,但現在一只暗器能同時奪去兩到三個人的性命,差距實在太大。
  察覺到這個事實,無情對自己頓時感到一陣厭惡。
  太過依賴輪椅的後果就是如此,一旦失去了它就什麼都不上手。

  雙眸頓時一厲!
  「鐵手!」無情這麼大喊,隨後將手上那只原本要射往左邊的暗器轉向右方,疾射而出!
  鐵手聽到叫喚,早已有所準備,聽見空氣中呼嘯的暗器聲時他僅是晃了晃身子,靈巧地閃過那只暗器,彷彿背後長有眼睛一樣,隨後他的手朝無情瞄準的方向補上一掌,準確將那人擊倒!

  無情不否認同樣一種東西,可以用許多不同名詞來形容。
  無情同樣知道,一樣的名稱可以用來泛指太多的不一樣。
  例如,默契。

  戚少商與顧惜朝之間的同仇敵愾,是一種默契,那是一種珍惜到共同抗敵的珍貴情感。
  無情與鐵手之間的,是堅定不移的信任,因為太過相信對方,所以選擇將背交給對方。
 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,卻都被稱之為默契。
  無情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了這幾句話。
  莫名其妙地想了起來,明明自己老把那句話掛在嘴邊,卻在這樣的時刻犯了戒:「冷靜,永遠是捕快的良師益友。」低聲地重複了一遍,其實無情並不清楚這樣的舉動究竟是在自我提醒,或者是自我催眠。
  或者,兩者皆是。

  手再度畫出弧線,兩只暗器分別飛往不同的方向,一只往左、一只往右,各自打中一個敵人之後宣告任務終結。
  無情望著在自己面前一個一個倒下的人,心裡盤算著僅存的暗器還有多少。
  他得出的結論是:尚存一百零二只。
  而現場的敵人還有一百五十餘個。

  十分足夠了!

  無情眉頭一皺,再度同時射出兩只暗器,一次兩個人,倒地不起。
  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狀況,無情都能應付自如、從不慌張。
  因為,他是無情。
  他本該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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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6

  時間在無情的心裡已經不具有意義。
  就算知道時間過去了一秒鐘、一分鐘、一刻鐘、一時辰,都沒有實際的意義。
  這就是無情。
  在他專注做些什麼的時候,時間就無法在他的心上刻下痕跡,宛若一流清泉,緩緩滑過、清脆優雅,過去了、也沒有痕跡了。
  現在的無情,就是這樣的狀況。

  他不知道從洞穴出來到現在,到底過了多久,可能是一刻鐘?也可能是半個時辰?
  眼前的敵人越來越少,看來那個人只派出了五百至七百的人數,這樣的數量對無情而言不構成威脅,他遇過更大的陣仗。
  雙眸一定,無情又射出了七只暗器,將圍攻自己的七個人一一打倒在地。
  他並不擔心鐵手的狀況,他相信鐵手可以在任何狀況下化險為夷。
  但相信歸相信,無情的雙眸還是忍不住地往鐵手那飄去。
  就算心底再怎麼相信,身體還是希望能有更深刻的確認,親眼看見、心中踏實。
  眼神飄過去的當下,又是兩只暗器飛射而出!

  「呃!」
  「啊——!」突然,有人這麼叫出聲來了。

  無情猛然一愣:怎麼回事?
  眼神抽回的瞬間,他瞧見不遠處一片黑壓壓的東西,宛如大軍壓境一般狂衝而來,直逼他們四人!
  鐵手也愣住了,鐵拳有片刻的遲疑,這讓他的肩上掛了彩。
  戚少商與顧惜朝咬咬牙,同時舉劍將對方面前的敵人一一斬斃,而後一齊望著一個方向。
  那片黑壓壓的東西。

  ——那到底是什麼東西?所有人的心裡都浮現這個疑問,自然他們是得不到解答的。

  既然所有人都沒有答案,那自然只能見招拆招了。
  無情在瞬間將八只暗器夾在指間,蓄勢待發。
  鐵手轉了個方向,筆直面對那片黑影,拳頭上早已蓄滿了力。
  戚少商沒有動,因為顧惜朝的方向與他相反,顧惜朝既然看得到,就不需要他的眼。
  他們之間,一人當眼就已足夠。

 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,不管是無情四人,或是敵方餘下的十餘人。

  無情突然萌生一種不妙的預感,如果這群人真的是「那個人」派來的,依照他謹慎多疑的個性來看,勢必會準備一兩樣計畫以防萬一……
  無情猛然抬頭,咬牙道:「該死!」
  顧惜朝也罵了一聲,道:「果然有援軍!」
  就這兩句話的時間,那群黑壓壓的人已經前進到四人周圍,依然是一身黑衣、黑帽、黑面紗,來源處是不是同一個人跟本不需要懷疑,這樣驟然的變化讓四人措手不及,心裡想的並不相同,但都指向不詳兩個字。
  暗器只餘下一百只不到。這是無情的想法。
  身上新舊傷一堆,縱使內力充足、但肉體已開始呈現疲態……這是鐵手的顧慮。
  照這陣仗來看,沒有五百也有一千……這是戚少商的預估。

  「該死!為什麼該到的人還沒有到、反而是這群混蛋先來了?」這是從顧惜朝嘴裡爆衝而出的話。
  聽見顧惜朝的話,人群中有人開口:「因為,你們命該決於此。」

  顧惜朝冷笑一聲,高舉「在水一方」,架式瞧上去倒與戚少商相差不遠:「這句話,反送給你們!」說完,「在水一方」由下往上、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朝那人切割而去,戚少商在旁不語,心裡卻直笑。
  這一招,是戚少商唯一教給顧惜朝的一招劍法,與冷血的劍法可說是源出同處。
  但見「在水一方」突然變得極軟,靈巧地忽左忽右、衝前刺後、撲上奪下,像極了一條蛇、又極似一股清流,讓人看得見卻抓不住!
  那人驚悚發現,劍身軟得早已不像是一把劍,倒像是一塊燒紅了正準備重鑄的熟鐵,當那劍身擦過皮膚的當下,一陣刺骨的疼痛和著惡臭傳出,那傷口竟然像是被熨熟了一樣「滋滋」直響!
  這哪裡還是一把劍來著!?這簡直是烙鐵!

  這時候,顧惜朝收回劍,輕輕垂放於身側,露出一抹幾乎是慘忍的微笑瞪著那人。
  「我說過,那句話,反送給你!」語畢,又是一劍猛刺而出!
  笑容在他的臉上慢慢擴大,那人惡寒地抖了一下:怎麼?這笑……好像看過……
  「啊!」那人驚恐地叫了出來,而這一聲竟成為他此生最後的絕響,他沒能來得及說出這個笑容他究竟在哪裡看過。

  秘密,就讓它永遠是秘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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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7

  隨著顧惜朝了結一個人這個舉動,其他三人也紛紛出招。
  無情的暗器依然快、狠、準,一個暗器射出立刻了結一人、重傷一人。
  鐵手的拳迅速擦過眼前四個,轉眼間血液飛濺、鐵手的臉首度見紅。
  戚少商一個跳躍,從空中斬擊六人,這一次他跟鐵手都不再留情,不再有留他一口氣這個舉動存在,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們如此,若是他們留情、沒趕盡殺絕,誰能保證能活著離開這裡?
  更何況,他們有太過重要的事物需要珍惜,所以不能留情。

  鐵手早已殺得昏天黑地,臉上沾染的血跡幾乎遮蔽他所有的視線,面對這一群黑壓壓的大軍,鐵手頭一次不知道何謂理智,原先一拳了結一個,現在早已是一拳封殺兩個,內力從拳頭中殺出來,一個死於重擊、另一個是死於憑空飛來的氣。
  縱使死法有所相異,結局卻都是一樣的。
  戚少商知道這一戰不能像以前那樣。
  因此,他握住「所謂伊人」的手勁越發越強,揮砍的動作越來越快,原本劍的殘影還能依稀用肉眼辨識,但現在連道影子都不見,只看見戚少商的手原本在上、下一秒卻莫名其妙在下;原先是往左後收勢、不知何時那把劍已來到右邊。
  這才是戚少商能夠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的真工夫,在這時刻他不毫不隱瞞都使了出來。
  顧惜朝是知道戚少商實力的,但他訝異的是在對方雙眸中閃爍著的某種情緒,那種像是要保護什麼一樣的感情,究竟是從何而來?自己曾幾何時看過戚少商如此眼神?

  記憶中,只有一次。
  金鑾殿前,那極富盛名的一戰,高舉「青龍劍」與自己對立的戚少商,有過。

  思緒有片刻飄遠,顧惜朝想到了自己與戚少商的過去,那一段千里追殺、萬里跟隨的荒唐日子,為了追殺戚少商,甚至易容、混入戚少商的隊伍裡頭,不顧一切行刺息紅淚,現在回想起來當真可笑。
  那時候支持住自己千里追殺戚少商的理由,究竟是不是功成名就,顧惜朝沒有答案了。

  顧惜朝反手將「在水一方」轉向,往自己身後猛然穿刺而去!
  「哼,雜碎!」他啐道,反身揮劍又是一個!
  轉眼之間,黑壓壓的大軍竟然剩下三成不到,人數驟減得太過離奇,讓無情皺起眉。
  顧惜朝也注意到了。
  但現在這樣的情況,哪能允許他們分神去注意?
  兩人哼了一聲,再度將武器架上手,一個發射、一個劈斬,當真默契十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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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8

  短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,人數又減去一半,現在圍繞在四個人周圍的,只剩下不到三十人,屍體堆了滿地,讓人有種反胃的趨勢。
  顧惜朝伸腳踢了其中一具屍體,神情明顯不悅。
  鐵手用手背抹去血痕,紅紅黑黑的一片。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呈現疲憊反應,虎口也開始隱隱作疼。
  戚少商沒敢放鬆神經,卻也緩緩移動腳步到顧惜朝身邊,發現他呼吸過於急促,顯然是氣過頭了,只是他不知道顧惜朝在氣些什麼,是因為他口中喊的那些「該來的人」還沒來嗎?或者是其他的原因?
  戚少商不明白,但他知道顧惜朝的心情極為不悅。

  無情在這時終於發現不對勁。
  時間到現在經過多久,無情沒辦法估算出來,但他知道自己的暗器已經剩下不到十只,情況陷入對自己極為不利的狀態,他覷了鐵手一眼,發現鐵手的呼吸已經有些不穩,縱使內力還夠,但肉體已到極限。
  戚少商那兒無情不用看也知道,如果連鐵手都已如此,那麼他們兩人也早已到達極限點。
  勉強苦撐,最後只會自取滅亡。
  無情知道這一點,所以他開始思考以退為進的成功機率有多高。
  在想的當下,戚少商反身又是一劍,一人頓時趴倒現場,無情趁這時候細數了現場的人數,不多不少正好八個。
  一人分配兩個,理應能夠全身而退。

  心念已定,無情喝道:「鐵手、少商!人數不多,咬牙一陣就過去了,動手!」


  鐵手應和:「是!大師哥!」說完,左拳飛出,右拳跟上,一人了結!
  現場,剩下七人。

  戚少商笑道:「好!咬牙一撐就過去了,說得好!」這位大俠豪邁地轉身飛刺而去,臉又濺上了新的血跡,點點血紅在一堆暗褐裡,分外明顯。
  生者,還剩六人。

  無情捻住暗器,射出去的速度依然飛快,暗器擦過其中一人的臉頰,劃出了口子。
  那人愣了半秒,正打算狂笑著殺過去時,無情已然射出第二只暗器,這次正中腦門,不再讓他有機會狂笑。
  人數,剩下五人。

  顧惜朝火氣最盛、斬起人來招招不留情,「在水一方」左刺、右點、上揮、下勾,沒辦法達到一劍一人,卻也在這四招裡頭硬生生宰了三個人,招招都是人頭落地,那三人雙眼大睜,儼然是死不瞑目。


  現在,剩下兩人,湊成一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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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9

  那兩人距離無情最近,因此無情手一縮、一伸,打算一次了結掉以絕後患。
  這個時候,左邊的人突然做了一個動作。
  他往上瞧了一眼。
  他只瞧了一眼,無情便立刻發現不對勁,手上暗器二話不說立刻脫手飛射而出!
  「來了!」那人低喊一聲,讓無情訝異的是他居然能夠在如此近的距離內閃過自己的暗器,這樣的身手幾乎直逼他家三師弟的輕功跟反應能力。

  ——這個人,究竟是何方神聖?無情自問,心中突然有了答案。

  只見那人雙腿一蹬,憑空往無情上方飛去,無情抬頭一瞧,發現自己的頭頂上方不知道什麼時候,也有一堆黑壓壓的東西在動,那一個一個的黑影都是人,原來援軍被兵分成兩路,一邊正面圍攻無情等人,另一邊卻在上頭等著。
  他們在等待著什麼。無情的預感一向不差,他的直覺就是他們在等待著什麼。
  而事實上,他們也的確在等待。
  他們在等待一個機會,一個讓他們有用武之地的機會,那就是等待無情等人戰到筋疲力盡的那一刻。

  盛崖餘,鐵游夏,戚少商,顧惜朝。
  這四個人湊在一起,究竟是誰最難對付?

  毫無疑問,擒賊先擒王、軍師不能留,用頭腦的絕對得優先解決掉,這是定則。
  所以他們在等的,就是等其他三人體力落到一定程度後,由上頭推下落石一舉將無情給埋個嚴實,到時就算無情有三五個腦袋,一樣得成為石下魂。
  而現在,正是所謂的好時機!

  只聽見上頭的人一聲高喝,轉瞬間一堆黑黑灰灰的岩石就從上頭落了下來,轟隆轟隆地好不嚇人,所有人均是一震!
  顧惜朝的雙眼沒離開過那個憑空蹬到無情上方的人,因此他是四人當中率先有舉動的人。
  他瞧見那個人的動作在空中頓了一下,之後離奇地在空中變了個方向,朝無情飛撲而去!
  「混帳!」顧惜朝怒吼一聲,手中的「在水一方」氣勢澎湃地朝那人飛射而去,也許是注意力被奪走、也許是實力不濟,那人沒能躲開顧惜朝的攻擊,狼狽地低吼一聲後就往另外一個方向倒去。


  接下來,是一瞬間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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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0

  落石,轟隆轟隆地落下。
  無情,欲逃卻身不由己。
  落石由空中至地面是一瞬間的事,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,除了一個人。
  「喝啊——!」鐵手一聲怒喝,身子猛力往前衝鋒,石子打在傷口上引來無數疼痛,但鐵手已經無心管那些了,無情的臉漸漸淹沒在無數落石之後,鐵手一個咬牙,震開那些石頭之後俯衝到無情身邊,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!

  「鐵二爺!」戚少商喊,這稱呼也被埋沒在石堆中,幾不可聞。
  顧惜朝想挺身去劈開石塊,卻讓一人給捉住了手臂。
  他回頭一看,是剛剛留在原地的其中一人,他現在已經揭下黑色面紗,露出原本面目。
  「門主,慌張無益,這石塊陣仗不能硬闖,一個支撐點不對,裡頭的兩個人都要出事。」頓了一下,那人放開手,臉上的表情參雜了一絲陰冷。「不巧,裡面的人一個都不能出事,所以請安靜下來。」
  顧惜朝當真靜了下來。

  冷靜,永遠是捕快的良師益友。看來這句話對玉面修羅同樣有效。

  戚少商在這個時候有了動作,他朝剛剛被顧惜朝一劍刺飛的那人方向衝去,毫不猶豫!
  如果捉住顧惜朝的人是他,那麼剛剛被一劍刺飛的人……
  戚少商大吼道:「追命三爺!」
  沒等他再叫第二聲,那位讓眾人驚愕不已的大人物已經從角落裡邊走了出來,身上臉上都帶著厚厚的泥沙,肩膀上的傷口已經不再冒血、卻還是讓人怵目驚心,至少對顧惜朝身後的那人來說,是的。
  只聽他大吼一聲:「三哥!」身子在瞬間就移動到追命身邊,盯著那道傷口猛瞧。
  「沒事沒事,你別窮擔心。」笑著摸摸冷血的頭,追命對這個四師弟的個性就是沒辦法。

  「吶,鳳羽門門主……不,顧惜朝,」追命往前跨了兩步,將「在水一方」扔給顧惜朝,後者手一伸、俐落接下,「還當真給你料準,要是我們不來,你們八成無法全身而退。」
  顧惜朝嘆口氣,道:「感謝兩位回應,原本……我不抱希望。」
  追命仰天笑了兩聲:「哈哈!若不是你提到大師哥的名字,我們也不打算來。」
  顧惜朝微低著頭,他知道自己押對了寶。

  戚少商在一邊,原本一句話也沒說,此時卻突然開了口,語氣咄咄逼人:「惜朝,你又瞞著我做了什麼事?」
  顧惜朝別過臉,不敢直視戚少商,卻能感受到他投來的兩道視線,疼得緊!

  追命替顧惜朝接下問題,道:「他沒做什麼,只是上回旗亭酒肆一會後,離去前他私下塞了封信函給我們,要我們暗地裡調兵遣將,利用各種方式前來援救大師哥罷了。我們正在臥底,根本走不開,無奈只好用這樣的方式援助,但……」還是來遲一步。這句話追命沒有說。
  戚少商在腦中將思緒千翻百轉,倒也瞭解了個七八分。
  看來,顧惜朝的計算還是技高一段,不只推算出對手的一切舉動,也準備了備用方案,那方案就是將追命冷血調至現場,一旦四大名捕到齊,就算再麻煩的狀況也可以被解決,畢竟四大名捕的經驗實在小覷不得。

  明白顧惜朝是為了大局著想,但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,戚少商卻覺得有些難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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