須臾
菸沒了。
堀越二郎把香菸的包裝捏在手裡,往前一扔,「咚」的一聲,正中紅心。
深深吸了口氣後吐出,他朝坐在桌子的另外一邊、正露出放空神情盯著零件設計圖的友人問:「本庄,還有煙嗎?」
「嗯。」
本庄季郎把思緒從零件圖中抽回,伸手在兜裡翻找,翻出一包只剩下兩根的香菸包。
「喏。」
「Thank you.」
堀越二郎接過那包菸,左手握住將開口往右手手掌裡倒,一個用力過猛把兩根一起倒了出來,他把一根往嘴裡塞,另外一根則推到對方擱置在桌面上的手邊。
「很難得是你先抽光。」
本庄拿起菸往嘴裡塞,但是沒有點燃,只是含著,像含著香菸巧克力一樣。
「是嗎?」
堀越二郎露出一如既往的憨傻笑容,掏出口袋裡的火柴,「啪!」得點燃了香菸,一點紅亮的火光倒映在本庄季郎的雙眼裡,很晶亮,甚至亮過一旁的檯燈光線。
堀越二郎在抽菸的時候,眼神會不由自主地放空、放遠,像什麼都沒在想一樣,這種時候的他卻跟白天、在半成型的飛機體底下說「零件要更輕一點,不然不行!」;或是專注地埋首畫零件設計圖時的他一樣,讓人無法移開視線。
公司裡其他部門的女孩都這麼說過:「堀越先生認真的時候,眼神真的很有吸引力!」
本庄季郎聽了只是嫌無聊地別過臉去,沒做任何回應。他一向討厭說長道短,尤其被談論的人還是自己的同期、好友。
重新拿起零件設計圖,本庄季郎擺著與剛才一樣的姿勢,眼睛卻因為使用過度而有些痠疼,迫使他只能放下設計圖,用兩根手指按摩眼頭上面的某一個點,釋放眼壓。
「……啊,我少買一包。」
堀越二郎突然沒頭沒尾地說。
「什麼?」
「我是說,今天我少買一包,所以比你早抽完。」
「啊……對,回來的路上沒有賣香菸的店,不然你都會買起來放著的。」
本庄季郎想起來了,今天他們兩人沒有上班,放假的白天他們一起出了門,直到剛剛才回來,堀越二郎平常總習慣在下班後買一包菸在口袋裡放著,因為好友總是會比自己早抽完而跑來討菸,但今天例外了。
「嗯。」
堀越二郎解釋完了,露出滿足的表情凝視窗外的夜景,日本的天空不再清明,戰爭打得如火如荼,戰鬥機滿天飛,空氣汙染剝奪了不少原本屬於大自然的餽贈。
滿天星斗,已不復見。
「好了,我先回房去了,西裝記得掛起來,會皺。」
本庄季郎的生理時鐘很準,於是他把零件設計圖捲起來放到紙筒裡,夾在腋下準備回房,臨走前他瞧見還掛在床尾的黑色西裝外套,不禁多嘴地叮嚀了兩句。
「喔……好。」
堀越二郎心不在焉地回應,但眼神有隨著對方的話而往那件外套上擺,這讓本庄季郎放心了:只要他有反應,就不致於會忘記。
「唔、火……」
身體還沒轉呢,他就想到自己嘴裡還含著最後一根菸,不禁想找火柴來點,但是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應該在桌面上的火柴盒,身上也沒帶著,下意識地往桌子邊的垃圾桶看,果不其然地發現了被捏扁的香菸包裝與火柴盒。
「用光了。」
堀越二郎聳聳肩,用一種「你一次、我一次,扯平」的語氣說。
「嘖。」
本庄季郎皺起眉頭,把煙從嘴裡抽出來放在手指間,既然沒火也不好一直含著,被別人看見還以為自己菸癮多大──好吧,實際上也的確如此。
他轉過身,思量自己房裡到底還有沒有火柴可用……
「給我。」
「啊?」
「菸,給我。」
他回過頭,看見堀越二郎伸長了手,想把他抓著香菸的手給拉過去,而他自然而然地移動了手,讓香菸連同自己的手一起被握住。
堀越二郎又露出那抹憨傻的笑容。
握住本庄季郎的手有點微燙,大概是因為他的位置剛好在熱源邊吧。
他眨了眨眼,接著直接把對方的手抬高,挪到自己的嘴邊,用已經燒了一半的香菸頭,碰觸著那根全新的菸頭,藉著不斷的摩擦,讓部分熱源轉移成火,點燃了那根香菸。
本庄季郎抽回手的時候,手指上還留著一些微弱的吐息感。
「這樣就好了,晚安,本庄。」
堀越二郎揮揮手,像眼前的好友兼同事道晚安,語氣裡夾雜著濃濃的倦意,他也累了。
「晚安。」
床尾的那件黑色西裝外套,最後堀越二郎還是忘了掛好,以致於隔天佈滿了一堆皺摺。
幸好,這件西裝不是上班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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